祇知楚越为天涯,不知肝胆非一家。此身如线自萦绕,左旋右转随缫车。
误抛山林入朝市,平地咫尺千褒斜。欲从稚川隐罗浮,先与灵运开永嘉。
首参虞舜款韶石,次谒六祖登南华。仙山一见五色羽,雪树两摘南枝花。
赤鱼白蟹箸屡下,黄柑绿橘笾常加。糖霜不待蜀客寄,荔支莫信闽人誇。
恣倾白蜜收五棱,细斸黄土栽三桠。朱明洞裹得灵草,翩然放杖凌苍霞。
岂无轩车驾熟鹿,亦有鼓吹号寒蛙。山人劝酒不用勺,石上自有樽罍洼。
径从此路朝玉阙,千里莫遣毫釐差。故人日夜望我归,相迎欲到长风沙。
岂知乘槎天女侧,独倚云机看织纱。世间谁似老兄弟,笃爱不复相疵瑕。
相携行到水穷处,庶几一见留子嗟。千年枸杞常夜吠,无数草棘工藏遮。
但令凡心一洗濯,神人仙药不我遐。山中归来万想灭,岂复回顾双云鸦。
风回仙驭云开扇,更阑月坠星河转。枕上梦魂惊,晓檐疏雨零。
相逢虽草草,长共天难老。终不羡人间,人间日似年。
丙辰中秋,欢饮达旦,大醉,作此篇,兼怀子由。
明月几时有?把酒问青天。不知天上宫阙,今夕是何年。我欲乘风归去,又恐琼楼玉宇,高处不胜寒。起舞弄清影,何似在人间。(何似 一作:何时;又恐 一作:惟 / 唯恐)
转朱阁,低绮户,照无眠。不应有恨,何事长向别时圆?人有悲欢离合,月有阴晴圆缺,此事古难全。但愿人长久,千里共婵娟。(长向 一作:偏向)
流而不返者,水也;不以时迁者,松柏也。言水而及松柏,于其动者,欲其难进也。
万世不移者,山也;时飞时止者,鸿雁也。言山而及鸿雁,于其静者,欲其及时也。
昨日出东城,试探春情。墙头红杏暗如倾。槛内群芳芽未吐,早已回春。
绮陌敛香尘,雪霁前村。东君用意不辞辛。料想春光先到处,吹绽梅英。
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,必有过人之节,人情有所不能忍者。匹夫见辱,拔剑而起,挺身而斗,此不足为勇也。天下有大勇者,卒然临之而不惊,无故加之而不怒。此其所挟持者甚大,而其志甚远也。
夫子房受书于圯上之老人也,其事甚怪;然亦安知其非秦之世,有隐君子者出而试之。观其所以微见其意者,皆圣贤相与警戒之义;而世不察,以为鬼物,亦已过矣。且其意不在书。
当韩之亡,秦之方盛也,以刀锯鼎镬待天下之士。其平居无罪夷灭者,不可胜数。虽有贲、育,无所复施。夫持法太急者,其锋不可犯,而其势未可乘。子房不忍忿忿之心,以匹夫之力而逞于一击之间;当此之时,子房之不死者,其间不能容发,盖亦已危矣。
千金之子,不死于盗贼,何者?其身之可爱,而盗贼之不足以死也。子房以盖世之才,不为伊尹、太公之谋,而特出于荆轲、聂政之计,以侥幸于不死,此圯上老人所为深惜者也。是故倨傲鲜腆而深折之。彼其能有所忍也,然后可以就大事,故曰:“孺子可教也。”
楚庄王伐郑,郑伯肉袒牵羊以逆;庄王曰:“其君能下人,必能信用其民矣。”遂舍之。勾践之困于会稽,而归臣妾于吴者,三年而不倦。且夫有报人之志,而不能下人者,是匹夫之刚也。夫老人者,以为子房才有余,而忧其度量之不足,故深折其少年刚锐之气,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谋。何则?非有生平之素,卒然相遇于草野之间,而命以仆妾之役,油然而不怪者,此固秦皇之所不能惊,而项籍之所不能怒也。
观夫高祖之所以胜,而项籍之所以败者,在能忍与不能忍之间而已矣。项籍唯不能忍,是以百战百胜而轻用其锋;高祖忍之,养其全锋而待其弊,此子房教之也。当淮阴破齐而欲自王,高祖发怒,见于词色。由此观之,犹有刚强不忍之气,非子房其谁全之?
太史公疑子房以为魁梧奇伟,而其状貌乃如妇人女子,不称其志气。呜呼!此其所以为子房欤!